太空育種本是一項有科學價值的實驗,國外亦有成功先例;而當前中國民間卻出現過度炒作的跡象。
真假“李逵”
每逢神舟飛船上天前後,國家航天育種工程首席科學家劉錄祥的電話就響個不停。他所在的中國農科院航天育種中心,平日裏也會接到關於太空種子真假的各種谘詢。
最近一位河北的農民頻頻打來電話,他打算大麵積種植一種“太空葫蘆”,據說產量特別高,他想請這位“首席科學家”把把關。
劉錄祥手中握有一份“名錄”:中國實施太空育種25年來,大約有120多個品種通過了省級以上品種審定委員會審定或認定。他告訴來訪者“那些沒有證書,沒有編號的,100%是假太空種子”。
在劉錄祥看來,太空種子不是一個“隨便”的稱呼,有著嚴格的定義。因為太空種子不是簡單“搭載”出來的,而是經過搭載誘變,一代一代篩選培育,並得到種子管理部門審定的優良新品種。這一過程順利的話也至少要6-8年的時間。
“如今太空育種的處境非常尷尬。”劉錄祥說,“要麽被神化,要麽被妖魔化。”
山東煙台農科院小麥所副所長王江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本質上太空種子隻要通過審定,就和普通種子沒什麽區別。但市場上有很多種子打著太空育種的旗號,根本沒有經過審定,甚至直接拿別的品種來冒充。
太空育種也叫航天育種,是通過返回式衛星或飛船將植物種子帶上太空,再利用空間環境輻射誘變的一種育種方式。
在中國太空育種史上,盡管這些九天攬月的種子是航天搭載的常客,卻也因成本高昂而飽受質疑。
不過,在地方政府和企業的雙重驅動下,太空育種已成新的“搖錢樹”——目前共有224個航天育種研究小組分布在各科研院所,各地授牌興建的航天育種基地也已超過60個,廣東深圳、海南文昌等地早已雄心勃勃地興建了太空育種主題公園。
在一片爭議聲中,這些神秘的太空種子最終大規模地走向餐桌,僅剩下時間問題。
民間熱炒
劉錄祥習慣把太空育種定義為“探索性的科學研究活動”,但太空育種概念過度商業化炒作卻讓他憂心忡忡。
早在神舟發射之前,各級農林類科研院所的傳真機和郵箱裏,就不斷收到各種關於航天搭載的廣告,每克種子的收費在500元-5000元不等。
“經常有人來問,有什麽門路能夠搭載種子。”華南農業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梅曼彤說。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早期的科研搭載都是通過國家863計劃專家組或是農業部協調,“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操持這事”,科研院所、育種上市公司甚至個體戶,最終選擇的隻能是商業搭載渠道。
重慶市大足縣的羅登強被稱為“農民太空育種第一人”。2005年8月,這位大足縣荷花山莊“莊主”培育的190顆荷花種子,先後分兩次乘坐中國發射的第21顆、22顆返回式衛星進入太空。
考慮到是農民個人熱心太空育種,當時搭載方隻收取了每粒種子100元的“成本費”。
與上天前大力宣傳相比,種子返回之後,羅登強對“太空荷花”的繁育過程一直諱莫如深。不過,很快“太空荷花茶”就成了這家荷花山莊的主導產品。
羅登強最終拒絕了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要求。“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幾年前,劉錄祥在北京錄製一檔新聞節目,某公司通過神舟飛船搭載了一批蔬菜種子,飛船返回半年後就生產了若幹噸的太空蔬菜,很快就要投向市場,其搭載行為甚至有公證部門提供的公證書。
“這根本不叫太空蔬菜。”劉錄祥當場指出,半年時間不可能完成選育種子的過程。
事實上,更多商家看到了太空種子蘊藏的商機。在淘寶網上,叫賣太空種子的店鋪已多達127個。這些店鋪分布在山東、河北等省,販賣的種子包括太空番茄、太空絲瓜、太空南瓜、太空豆角……隻要是蔬菜,幾乎都有太空種子在賣。
有些太空種子起名就顯得荒誕。比如有賣“轉基因太空蓮花”的——轉基因和太空育種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育種技術;也有宣稱“來自法國普羅旺斯的太空薰衣草種子”——要知道世界上隻有中國實施了太空育種。
賣得最好的是來自山東的一種“太空育種超大甜椒”,4粒種子賣兩元錢,這個價錢是尋常甜椒種子的10倍以上。
據太空甜椒的賣家介紹,這種太空搭載培育的蔬菜中,鈣、鋅、硒含量等都有一定提高,維生素C含量提高了7.75%-81.4%不等,且這些來自外太空的神奇作物具有瘦身、美容養顏、提高人體免疫力、增進兒童智力發育、吸收有毒氣體等神奇功效。
當南方周末記者以買家的身份要求其提供太空育種相關證書時,這位網名叫“月球上的居民”的賣家發了一個笑臉符號:“這個不方便提供,您可以來公司看。”
爭議二十五年
從1987年開始,中國的作物種子先後完成了23次返回式衛星和9次神舟飛船搭載,爭議也如影隨形。
原中國科學院遺傳所研究員蔣興村是這一過程的親曆者。他是原國家“863”高技術航天領域空間誘變育種課題負責人,因其開拓性研究被業界尊為“中國航天育種第一人”。
據蔣興村回憶,1986年,國家“863”計劃第二項航天領域中包含空間生命科學的研究。同年12月,“863”計劃的主要倡導者王大珩建議將生物材料進行空間搭載。
“最初搭載後,我發現種子變異頻率高,變異幅度大,於是我提出進行空間誘變育種。”蔣興村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據介紹,實行空間誘變育種的前提是掌握返回式衛星技術,截至目前也僅有中美俄三國具備該技術。相比之下,美俄兩國的空間生命科學研究著眼於“太空裏的人類”——探索空間條件下植物生長發育規律,以解決宇航員的食品供給及生存安全問題,中國選擇太空育種則更多著眼於“地球上的人類”。
正是在中國“糧食緊張”的背景下,當時“863”計劃撥給蔣興村4萬元,以開展空間特殊條件下生物突變類型的研究課題。
1987年7月,在首批搭載的作物種子中,一些蘿卜出現了抗蟲的特性,有的大蒜則明顯增產。然而等到繁育出第二代種子,這些優勢卻消失了。“當時許多科研人員由此質疑,認為美蘇搞了三十年空間生物實驗都沒搞太空育種,中國也沒必要搞。”蔣興村說。
1995年年底,以兩彈一星元勳王淦昌為首的6名院士聯名給當時的國家領導人寫信,建議將航天育種工程列入“九五”計劃,並提出發射一顆太空育種的專業衛星。
早期關於太空育種的爭議尚且集中在科研領域內,不為外界所知。最先公開對太空育種提出質疑的是香港浸會大學生物係教授張建華。2001年3月,他在《南方周末》上撰文指出,按照輻射是破壞基因的原理,太空育種應該得到大量的“變壞”的變異,“變好”的變異應是極少的。此外種子在吸水萌動前處於休眠狀態,無法感受失重,因此由太空失重引起變異也站不住腳。
“當時很多同行對我的質疑表示讚賞。”張建華對南方周末記者稱,他的觀點至今沒有改變。
2004年,從事轉基因作物研究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張啟發也公開批評太空育種“炒作成分多,科學態度少”。他指出,國內不時推出的“太空育種”成果,往往是首先見諸報端,卻很難見到在專業的學術刊物上有詳盡、規範的論文。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實驗和數據說話”。
兩年後的2006年9月,中國發射“實踐8號”農業育種衛星,這是唯一一次專門為太空育種試驗發射的專業衛星。劉錄祥認為,大量比照實驗在某種程度回答了上述質疑。比如張建華提出的關於“種子不受失重影響”的問題,當時的實驗結論是“微重力的確改變了種子對宇宙粒子響應的狀態,染色體畸變頻率顯著增加”。
不要神化,也不要妖魔化
對中國1200多位參與太空育種研究的科研人員來說,更苦惱的是,現實對太空育種的誤讀——神化或者妖魔化。
一些企業宣傳太空產品就是“大果型”:大南瓜、大西瓜、大番茄……劉錄祥指出,凡是突變都是隨機的,永遠不可能是定向的。太空誘變之後,也可能是小果型,甚至不再結果。
至於一些科研人員宣稱,太空育種的誘變比例比傳統核輻射育種要高,有益突變多,劉錄祥認為這更多的隻是“經驗統計”。
“生物學實驗要求至少有三次以上的重複,空間環境的複雜性卻決定了太空育種試驗的不可重複性——神九發射完,等神十上天情況也許又不一樣了。”劉錄祥說。
作為“863”計劃生命科學責任專家的梅曼彤亦指出,不可否認,有一些科學家講話是有點過,一些企業也喜歡在媒體麵前吹噓,但大多數科研工作者還是埋頭在做探索性的研究。種子搭載上天不僅僅是多了一個誘變育種的方法,更是為創建新的種質提供了新的途徑,獲得的新種質材料可通過各種方式應用於新品種選育中。
聯合國糧農組織與國際原子能機構協作組織中負責植物遺傳育種工作的Pierre Lagoda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輻射育種也叫突變育種,是利用物理或化學的誘變手段來引發生物體在特定條件下產生變異,這種育種手段已經實行了六十多年,其中中國的輻射育種數約占全世界的四分之一左右。
“太空育種隻是輻射育種的其中一種方式,至少聯合國糧農組織和國際原子能機構都認為其安全有效。”Pierre Lagoda說。
不過,劉錄祥這位首席科學家也承認“太空育種成本太高”。在他看來,這項研究的最終目標是掌握太空育種的機理性問題,最終人類將實現在地麵模擬航天環境要素誘變育種。
資料鏈接
中國太空育種簡史
準備階段(1987年-1995年):1987年5月,中國利用第9顆返回式衛星首次搭載植物種子、菌種、昆蟲等地球生物進行試驗。
立項階段(1996年-2005年):1999年11月,中國進行載人航天工程第一次飛行試驗,神舟一號搭載了青椒、西瓜、玉米、大麥等農作物種子各10克,此外還有甘草、板藍根等中藥材。
發展階段(2006年-至今):2006年9月,中國發射“實踐8號”農業育種衛星,搭載品種達兩千多種,包括蔬菜、水果、穀物、棉花等各類種子215公斤。2012年6月,神舟九號飛船搭載雲南普洱茶種子、科學實驗種子、農作物種子和微生物菌種等再度升空。
上一篇:衛生部:禁止銷售、食用織紋螺
下一篇:哈爾濱一麵包廠生產“穿越麵包”揭秘行業夏季潛規則